是你,在梦境与现实的狭缝间,给了我最大的仁慈。

Euneirophrenia 丨 佐樱 / 短fin.

大家好,糊b营业,看到就是缘分


这篇文灵感来源于《Before Sunrise》,太好看了都给我看.jpg

 


丨 Euneirophrenia

 


cp:佐樱


现代pa

OE



- 阅前须知 -


1.有点儿长,1w7k多字儿,通篇对话,还都是废话
2.巨无聊巨无聊巨无聊巨无聊巨无聊巨无聊巨无聊的一个故事,真的特别无聊
3.还是无聊
4.真的无聊
5.通篇都是我的个人无端妄想
6.结尾处“科学家”的话引用自bbc纪录片《宇宙的奇迹》
7.没立意没内容没主旨啥啥都没有,现在跑还来得及
8.真 的 很 无 聊 的 一 篇 文

 

 

 

 

丨 Euneirophrenia

 

 

 

  木叶的春天来得晚,混着冬天没能融化的冰碴和落进土里就腐烂的苇芽缠搅进风里,从城市中心最高的那座楼的顶台转了个圈儿以后直直往下坠,行人的裙子被掀开飞舞像是一块挂在弄堂里晒不干的床单,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块洗不掉淡黄色的污渍,风穿过去,又在细微紧密的针脚里留下点不可捉摸的痕迹。

 

  虽说春天到的时候迟了些,不如说这个城市一年四季都不太分明,日历上的页数翻来翻去也划不清一个隆冬与炎夏的分界,但每个季节的标志又来的刻板生硬像是被订上了时钟拉紧了发条,肉眼可见,甚至能掰着手指头掐算准降临的时间:某一场凄婉的雪后便是冻骨的春雨,鞋跟下粘着的柔风之后就是顶头的烈阳,而夏天是有着终点的,无论春天来的怎样晚它都是在第一片叶子变黄的时节结束,绝对不会再多逗留哪怕一秒钟。

 

  这是春野樱观察了很久的结果,就像是她走进一间公寓附近的便利店里查阅当日公示的三明治与酸奶生产日期一般平常又慎重,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下任何一件微小的事情,期待着黑色瘦长的字体在被写下来的一瞬间产生一些奇妙的化学或者物理反应,像是随便一颗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跑进陌生人的鼻腔进而引发一场微观意义上的爆炸,她的大脑天马行空,尽管实际上她所要记下来的不过是一段平白无奇的关于天气的叙述而已,二月九日,有风,无云,天气晴朗,春天确实已经来了,甚至可能已经要过去。

 

 

  城市的白天总是千篇一律的,永远拥挤几乎随时要碰撞一起的车流和人群,在日光下面闪闪发亮的透明玻璃,无论在哪里都能听见的打卡的哔声,似乎一座设定程序运作的冷漠机器。而只有到了晚上人们才能勉强从挥发的酒精和朦胧的霓虹灯光晕里分辨出一些尘世间的气味,宇智波佐助走进第二大道尽头唯一这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seven-eleven,这是他搬来木叶市的第四天,对于周遭的一切还保持着一种渴望探索的好奇但又刻意保持距离的生疏,他不太喜欢主动和别人打招呼,就连和便利店员必要的交流都不太喜欢,如果晚上十二点当值的收银员又恰好刚抽完一支烟的话,不喜欢的情绪可能会翻两倍不止。

 

  今天的天气确实是不错,在凛冬未尽的二月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他出门前特地换了一件薄一些的外套,准备去楼下便利店买些泡面和啤酒,然后再散步回家。沉默的男人喜欢做计划,比如要花多长时间结束上司交来的额外工作,在十一点之前发完邮件就可以出门,散步加上买东西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这样就能保证一点之前回家,他还能享受到六个小时的充足睡眠。但是今天似乎有一些超过他预期的事情发生,当他走进这家便利店的时刻一切都还没有预兆,店里冷气开得很足,和外面的温度有些不太融洽的凉,循环播放的广播告诉着所有进来这里的人当日的促销信息,这些促销信息会不厌其烦地再被门口的店员重复又重复:

 

  “先生您好,您一共消费三百二十四元,今日的夜间便当和酸奶已经开始打折了,关东煮也可以随意挑选,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吗?”

 

  “不需要了,谢谢。”

 

  “好的,收您四百元。”

 

  今天的便利店收银员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女性,手指干净,没有抽烟的痕迹,大概因为她身上喷了香水的缘故,所以等待找零的时间里也不至于变得异常难熬,冷气把她身上的忍冬与印蒿味凝结在鼻子前很近的位置,这是祖马龙的一款小众香,得益于他的工作关系,他对会挑选香水的女性有着天然的接受度。

  收银员在钱屉里翻了翻,然后略带歉意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先生不好意思,请问您有零钱吗?我们的硬币找不开了。”

 

 

  佐助摇了摇头,为了轻便他连钱包都没有带,只往兜里塞了几张纸币就直接出了门,说来也是令寻常人不能理解的事情,宇智波佐助不太喜欢使用手机支付,比起在屏幕上划上几个字母数字他更喜欢纸币或是银行卡,这样更有他在支出的实感,归根究底他只不过是不想像他那个无厘头的朋友一样罢了,每次出门都带着手机寸步不离,月底还没到就收到银行发来的透支信息。

 

 

  “那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拿两罐酸奶或是浓缩橙汁,罐装咖啡也可以,我给您算个零头,您看可以么?”

 

 

  似乎不是一个值得拒绝的提议,他顺着收银员指向的方向摸过去找到保存酸奶的冷鲜柜,本来他一开始是避过了这里的,屋子里的冷气开的这么大,再靠近冷鲜柜他可不保证自己能接受这个温度,但现在这变成了一个必须的选项。他拉紧了外套的领子,让本不太突出的布料恰好能遮到下巴的位置,却没想到在靠近冷柜的前一秒被绊了一跤,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本能地撒开拽着衣服的手抓住货架的边缘,好在他平时热爱锻炼,反应速度很快,在整个人摔在地上之前只把损伤缩小到被摔碎的玻璃罐划破脚腕的程度。

 

 

  虽说比脸朝地摔下去好上不少,但脚踝处的伤口也比想象中要严重一些,很快猩红色的液体便顺着盘踞的皮肤纹理向下延伸出来成裂开的形状,他鼻子敏感,腥味来的甚至比疼痛还要快些。夜晚十一点半的第二大道安静空旷,沿边的路灯都只能发着奄奄一息的光芒,耗尽最后的星火点燃沉寂粘稠的昏黑,人烟散尽的城市连温度都要屈服给下沉的气压,宇智波佐助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拿一盒酸奶的路上被睡在便利店冷鲜柜旁边的人绊倒。

 

  这样的动静也把她吵醒了,她模糊着眼睛扒拉开盖在身上的褶皱外披,眼眶里窝着的一盈水光像是掀翻过来的月亮湖,脖子有些僵硬地从冷柜的边角挪到更前面的空气里。宇智波佐助没见过这样的姑娘,惊讶过后更多的是疑惑,千百个细碎又微不足道的问题涌到嘴边化成溃疡,他用舌尖舔了舔最后一颗牙齿,听见女孩拢头发,吸鼻子,平着舌头问他:“你还好么?”

 

  这个问句平淡,心不在焉地像是梦游,佐助甚至不能确定她是否醒了:“没事。应该。”

 

  “哦这样……”

 

  女孩子重新闭上眼睛,佐助看着她,这样不算对视的场面静止僵持了大约三十秒之后她一下子彻底惊醒过来,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坐直身子:“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像是点燃了引线但是并没有在预期之中准时升空的爆竹,有些劈开的音调从喉咙的地方飞窜出来:“你没事吧!!”

 

  “没事……我……”

 

  “啊!”她伸出手来指着他脚踝上的伤口:“你受伤了,在流血啊,这叫没事吗?”

 

  “真的没事,”佐助指了指她身后的冷鲜柜,“比起那个,你能不能递给我两杯浓缩咖啡。”

 

  “不是吧你,都流血了你还在惦记咖啡。”

 

  坐在地上的姑娘迅速地把身上的外套扔在地上,轻车熟路地从另外一侧的货架上拿下来一盒创可贴拆开:“来我给你贴上,不然一直流血可就糟了。”

 

  一瞬间佐助不知道该问出哪个问题,是该先拒绝陌生女孩贴过来的手还是先问清楚她拿起店里商品直接用这个行为是不是合理,他只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于是画面又转回到两分钟前他看向女孩子的角度,只不过这一次女孩子是醒着的,手里拿着一条撕开了的创可贴。

 

  “我自己来。”

 

  “哦好吧。你刚刚说要什么来的?”

 

  “浓缩咖啡。”

 

  “行。”

 

  女孩子站起来,抓起地上的衣服随便拍了拍,回过身去看蹲在地上给自己贴创可贴的宇智波佐助,先前的对视一下子互换了身份,他心不在焉地沉溺在这个奇妙的改变,不过脑子里还算清晰地闪过一些字眼:“要Akimichi的,蓝色包装的那个。”

 

  “你也喜欢Akimichi的咖啡啊,我也是哎!不过蓝色的这个我觉得酸味太浓了,家里还有好几罐没有喝完。相比之下我觉得粉色这个罐子倒是口感更柔和哎,苦味也没有那么吓人。”

 

  “我习惯蓝色款。”

 

  “这样啊。最近新上市了绿色杯,你还没喝过吧?”

 

  佐助接过她手里取下来的两杯蓝色包装的Akimichi牌的咖啡,接着瞥了一眼她身后那一排码放整齐的绿色杯:“没喝过。”

 

  “倒不是很好喝,有点像Yama出的那个玫瑰咖啡,透着一股子塑料味儿,没喝过也挺好的,别喝了,价钱还比基础款贵,不值不值。”  

 

  他点点头,这才发现到对面的女孩儿有着一头罕见的漂亮粉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他一直没有注意过她的外表,现在看起来她翠绿的瞳孔和粉发非常特殊,没有理由不会在一瞬间就注意到。不过的确他才看清楚,她细柔的粉色发丝慵懒地搭在肩膀上,几乎脱落下来的发圈儿摇摇欲坠地挂在发尾,或者说凌乱的发尖冲破缠绕的黑色塑料与橡胶吸引的空隙锁紧坠落前的命悬一线。

 

  其实他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款式的发圈儿,像是一截缩短的头尾被粘着在一起的电话线,用的时间长了会变得很松,最后甚至会变成一段毫无弹性的塑胶线,他在公司见过很多次,他从办公室走到打印室的路上总会遇见那个刚睡醒一觉的经理秘书,也可能是前台助理,他没怎么记得过对方的身份,只是很多次那个女人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那可怜的发圈儿都会掉下来,掉在灰色的长毛地毯上再被主人踩上一脚。

 

  所以无论是发圈儿还是马上就要掉下来的发圈儿都不过是太过普通的东西,但似乎现在耷拉在她肩膀上的这一个有一些微妙的不同,不同的源头或许是因为上面不断弥散开的杏桃花与蜂蜜味道,这个味道和她的发色简直融合得恰到好处,这对于身为调香师的他来说是一件很难能可贵的巧合。

 

  “听说Akimichi的创始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爱好者,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什么柠檬味的桃子味的咖啡,最近甚至已经开始进军连锁餐饮业了。”

  女孩子跟在他的后面一起走回到收银台的地方,她把外套系在腰间的位置,看起来很像是在体育课上躲懒的样子:“就在这附近,好像是日落大道那边,新开的一家。”

 

  宇智波佐助不擅长和陌生人搭话,他的工作受众虽然大部分是女性,不过毕竟他不是销售人员,所以并没有训练好关于口才这方面的能力。他的目光越过了女孩回到了等待多时的收银员那里,食指在摆放整齐的物品上面打了个圈:“这些够吗?还是多了?”

 

  收银员似乎认识女孩子的样子,她向他肩膀后面投过去的微笑是轻松的、一眼就能看出是和熟人打招呼的神态:“够了,先生。请稍等我这就找您钱。”

 

  粉发女子趁着收银员低头包装的功夫见缝插针地和他说话:“这个蓝罐的咖啡,咖啡豆是南斯拉夫产的,不过毕竟是罐装,多多少少会失去一些风味吧?就像是……你在试香纸上闻到的香水味和你现场喷上去以后总有一些差别。所以还是喝现煮的更好。”

 

  “我认为你的形容并不恰当。”

 

  佐助拧了拧眉头,试香纸的味道已经是很大限度能准确展示香水前后调的存在了,她举得这个例子可以说是完全驴唇不对马嘴。但是这好像并不影响女孩子继续说下去:“是吗,反正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难道你不认为咖啡还是现煮更好喝一点吗?不过罐装的好处就在于无论何时味道都是一样的,不用担心放凉了就会变酸什么的。”

 

  “嗯,所以Akimichi就是很不错的选择。”

 

  他的回答总是简短甚至带有很强烈的疏远意味,导致这场对话似乎看起来更像是少女单方面的演讲:“的确,比起那边架子上别的咖啡,Aki性价比真的好高,味道好价钱也合适。”

 

  收银员就在女孩子想要继续对比别的饮料的时候突然插进来一句话:“打扰了,这是您的找零,感谢您的光——”

 

  “啊等一下!”

 

  女孩子也同样地打断了收银员的话,然后掌心摊开到对方面前:“还有这个,我已经用掉一个了,不介意吧?”

 

  佐助看清了她掌心的东西,“刚才的创可贴。”

 

  “是的,虽然这个东西怎么说也应该由我来付钱,不过很抱歉我刚刚才发现钱包似乎落在餐厅了,所以……”

 

  年轻的男人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抬眼示意收银员一并算了价钱。粉发女生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八颗牙齿,她动作流畅地把创可贴塞进兜里,和宇智波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去,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拖延太长时间,因此一切走向还算在他的计划之中,将近十二点的月色与一个小时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有骤降的温度冰冻住他隐匿在无纺布下面的创口。

  从第二大道走到第一大道的分叉点时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一路跟过来的女孩子,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率先开了口:“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你是一直在跟着我吧?”

 

  “啊……?啊,你要严格来说的话好像是这样没错……不过……”

 

  “你还有什么事么?”

 

  “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我想了挺久,我觉得我不能欠你钱。”

 

  “就一包创可贴而已。不必了,你快点回家吧。”

 

  “那可不行,要不然你留个电话给我吧,我回头把钱给你送过去。转账我也可以的哎。”

 

  佐助心里又有很多疑问,方才她让他结账的神态轻松自若收起创可贴的动作行云流水,现在又因为可能他睡一觉就忘得干净的零钱跟了他一条街,他疑惑很多,但无论哪个他都不会问出口:“说起来你不会是那种……”

 

  “哪种?”

 

  “专门等在那里,骗来店里的客人多买点什么的那种……不,没什么。钱不需要,你快回家吧。”

 

  他这半句话语气说得轻,在凌晨乍起的风里变得不清不楚,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听见了,月光下面她头发的颜色被稀释成更浅的颜色,有点像混合在一起的灰色和红色油漆,又像某个临近熄灭的星球光环,像被书写得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粉笔抖落下来的灰落进土里,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刚刚还站在岔口交叠的阴影里的人已经走到了面前,借着不清明的光往他手背上贴了个创可贴。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骗子或者是不知好歹的搭讪者啊?千万别多想,我不是那种人。既然你不想给我电话那我就把我的留给你,你回头用什么虚拟号码什么的联系我都可以,另外——”

 

  然后佐助听见笔盖扣上的响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打出回音,女孩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才没有尾随你,我回家也是这个方向。现在我要拐弯走这边了,再见。”

 

 

 

 

*

 

 

  人的一生大概可以遇见的人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多,芸芸众生之中能用眼睛捕捉到的瞬间都像是被命运轨道安排好的一场久别重逢,陌生人经过你擦过你的肩膀然后直到死亡都不会再想起的这一个瞬间,有生命在诞生,有人在死去,有人等在楼下很久,有人急匆匆踩上当日最后一班列车。

  

  接下来的几天并没有什么其他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春野樱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Akimichi餐厅的厨师喜欢根据盘子不同的颜色撒上不同的冻干粉,她随意地戳了戳吃剩下一半的意大利面,罗勒碎和被厨师特意撒在边缘的可可粉混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再能提起她继续吃下去的欲望了,所以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大约十多分钟用来观察周遭别的顾客。

 

  她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今天是星期四,喜欢靠窗坐的那个中年女人又来了,她依旧穿着红色的风衣,里面是一条永远有褶皱的皮质裙子。很奇怪,也许是我瞳孔里折射出来的光源有所偏差也或者是她红色的大衣终于灼伤了我的眼睛,她头顶上的那盏灯始终和别人头上的有所不同,她规整、坚持,有着连她面前那盘有着出品标准的千层面都无所匹及的严谨,于是她头顶的白炽灯也终将化为荒野星河里一颗独立的星球。”

 

  她很喜欢漫无目的地观察周围的事物,Akimichi开业将近一个月,她几乎每周都要来个三四回,每次都是一盘奶油意面还有红豆蛋糕,加上用粉红色杯子装的现煮咖啡,面也几乎都吃不完,大部分时间都被她用来四处瞎看,然后在那个记满了天气、陌生人、加分试题、甜品店试吃反馈的本子上写下除了她自己以外谁都看不懂的东西。

 

  目光从红衣女人向右平移,越过出来约会的情侣的头顶,再跨过站在门口打印小票的店员,她碧绿的眼睛便瞄准了一个说起来熟悉但其实应该是陌生的身影——毕竟只有一面之缘的话,连“认识的人”这个名号都挂不上,实在没有什么理由伸出手来打个招呼。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也在粗略的环视过后把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但并没有进一步走过来的意思,只挑了一个离她不太远的位置坐下来看菜单,再没有看过她一眼。

 

 

  宇智波佐助搬来木叶的第八天,下班时候那个不靠谱的好友打来电话把他的车接走接女朋友,说是女朋友的妈妈来了,要搞一辆好一点的车撑撑场面。嘴上损了他几句,但好朋友的请求没有不帮的道理,好在公司离公寓也不是太远,佐助难得地决定走路回家,顺便找个餐馆把晚饭解决,Akimi的招牌立得很高,他的脑袋很快就联想到几天前有谁提起过这件事:他钟爱的咖啡品牌的老板开了一家餐馆,就在日落大道。

  

 

 

 

  “你怎么没有联系我啊。”

 

  他从菜单上抬起头来,短暂地看了一眼不请自来的春野樱,“我忘了。”

 

  “我可是等了好久,你也没再去过便利店。”

 

  “不是什么值得记得的事情。”

 

  “可是你还是很好奇这里的食物对吧?因为我提了一句。”

 

  “只是路过来解决晚饭。”

 

  “明明这种随口一提的小事都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嘛。”

 

  男人好像有点理亏的局促,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菜单上,他翻了好几遍,期间还甚至让服务员离开了一会,春野樱在这个时候出奇地安静,掌心托着下巴假装写东西,又在落笔的前一秒抬起眼皮偷偷看他。

 

  她又想到很久之前从网上看到的文章,用很多专业的词汇来描绘一颗坍缩的白矮星,作者粘贴了很多关于宇宙的科普,说每个在星球上活着的、曾经活着的不过都是万物演变下飞速闪过的一粒爆炸后的碎片,你与另外一个人在洪荒浩瀚里的相遇,都是冥冥中注定牵连在一起的万有引力。

 

  春野樱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应。

 

  “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一次是他先开口的,春野樱手底下的笔脱离了原有的轨道,她摸了摸被划破的纸张,越过了他的问题:“你是不是不知道点什么呀,要不、要不然我给你点建议。”

 

 

  “嗯哼?”

 

“靠窗的红衣女人四周来坚持点一道菜,茄汁千层面,喝的也一直是洛神花茶。有一位很喜欢在晚上十二点来点外带的男人,经常点的是火腿烤面包,手里提着一大桶从外面买的碳酸饮料。还有据餐厅服务员所说的,这里点单量最高的菜是南瓜八爪鱼配番茄浓汤。”

 

  “还写了什么?”

 

  “唉?”

 

  “你那个本子上。密密麻麻的,难道记的都是顾客们点过的食物名字?”

 

  “哎,不是。记了很多东西,上课的笔记,逛ins时候看到的好听的名字或者句子什么的,也有下雪时候的抱怨,便利店里搬货的小哥帽子上突出来的线头。你想看看吗?”

 

  “为什么要给我看?”

 

  “啊,我以为你想知道上面有什么,难道不是亲眼看了更好吗?”

 

  “再怎么说也是日记本一样的东西吧,能随便给人看的吗?”

 

  “说是这样,其实更多的是我自己的……随笔?有时候也会想让别人评价一下写的如何,但是一直找不到觉得合适的人。”

 

  “所以想让我看看?”

 

  “是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宇智波佐助把手里的菜单放在桌面上,接过她递来的本子,笔记本虽小,但是有一定的重量,空白页只剩下最后的几张了,看来它的主人倒是充分利用了它,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这个女孩子正如她看上去的那样过分细腻,任何一件小事在她的眼里都可能会被扩展成为富有诗意的星星。

 

  “其实之前我就想问来的,你是不是认识宇智波鼬?”

 

  他浏览文字的眼睛在某一处停止了几秒钟,她看出他似乎是怔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回复了原状:“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感觉你们长得很像。”

 

  “你们认识?”

 

  “当然不!天呐我倒是想,那么厉害的作家我哪里可能和他互相认识。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这样。所以才每天写东西?”

 

  “也有这样的原因。所以……你们是不是……”

 

  “其实——”佐助停顿了一下,“我姓宇智波。”

 

  “什么?你难道是私生子吗?”

 

  “……”

 

  女孩子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去了,根本没有在意他逐渐失控的面部表情。

 

  餐厅服务员再次带着点单牌来到他的桌前,询问他是否想好了要点的东西,宇智波佐助敲了敲被握在手里的笔记本封面,刚刚看的菜单内容基本已经记不清了,反倒是小姑娘念叨的笔记格外清晰:“茄汁千层面和番茄浓汤,一杯拿铁不要奶泡。”

 

  他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回头对上了她试探又躲闪的眼神:“我叫宇智波佐助。鼬是我的哥哥。”

 

  “哇!好厉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飞快地跑回原本的座位上抱起她的书包又返回来,从侧面掏出一支笔后继续说:“我叫春野樱。”

 

  见她的动作,佐助又翻了两页,然后坐直了身子把笔记本还给她:“写的挺好的。”

 

  “你那个语气真的是在夸奖我吗?你可以说实话嘛,我看起来像是接受批评就哭哭啼啼的女生吗?”

 

  “礼貌而已。”

 

  “所以是写的不好的意思。”

 

  “也不是。”佐助花了十秒钟用来望进她翠绿色的眼睛,这一个瞬间他内心有一些细碎凌乱的想法飘过,这些片段没有关联,也没有什么凭据,更像是在签筒里摇晃出一根未知的卜签,他想到春天新生的芽苗,想到从侧面看过去的猫的眼睛,想到小时候滚到大衣柜后面缝隙里的玻璃珠,他趴在地上,伸手也够不到,但是眯起一只眼睛的时候可以看见一道扭曲的凛光:“就是有点看不懂你的形容。想成为小说作家的话,至少要有清晰的表达吧。”

 

  “唔……好像是这样。不过听你这么说,总感觉你是不是没有看过你哥哥写的东西的样子哎——我不是说我经不起批评,也不是说我写的东西肯定好——其实每个人心里想什么,真的可以用语言完完全全写清楚吗?其实我看鼬先生的作品也偶尔有这种感觉,但我更多的是,嗯,震撼吧,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在阅读的时候就站在他塑造的内心世界里,身边莺飞跑马,我与他悲欢不通,但我可以感受到。”

 

  “我也看不懂哥哥写的东西,确实。我们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就因为你看不懂他写的东西?或许你可以尝试去看看,当然你不想的话也完全可以啦。你别看我现在话这么多,其实很少把真的在想什么说出来,但是用这个就不一样,”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笔,“不敢说的,反倒是写出来比较轻松。”

 

  “我们的联系很少。至少从我毕业之后,他一意孤行地离开家去加入什么协会, 就几乎不再联系了。”

 

  “什么,宇智波家族是那种家里有很多个集团的那种吗?就那种有很多企业要继承,然后鼬先生偏偏要追逐梦想,惹得家族恼羞成怒什么的。”

 

  “不,不是。宇智波也就是个姓氏而已,和春野一样,和田中、松下、芥川一样,就是个姓氏罢了。”

 

  “那你是单纯不喜欢作家这个职业吗?”

 

  “也不是。”

 

  “呼——太好了,吓我一跳。”春野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刚刚那一瞬间的紧张在他的否认脱口而出的时候顿时消失了,她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为了对于逐渐靠近他们的服务生做出一些反应。

 

  “那我知道了,其实你并不是因为鼬先生独自离家,而是在意鼬先生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让你觉得你被他排除在外了。”

 

  佐助没有回答,他用叉子卷起面条送进嘴里,春野樱趁他吃饭的空隙就安静地坐在对面记笔记,偶尔抬起头看看从门口进来的人,但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的时间很短暂,就在他低头吹凉勺子里的汤以后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重新低下头去了。

 

  “这么想来,我突然有些理解了鼬先生写的东西了。”

 

  “举个例子?”

 

  “也举不出,就是感觉。就在刚刚你点了茄汁面和番茄汤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他曾经写过的,'我从窗户的缝隙里向外望去的天光,天光明亮,土地沉翳,红色的生命从敞开的门外走进来,我在遥远的水底摸到你遗弃的牙齿。'就这段话,你看,我还抄下来了。现在看到,总感觉这个'红色的生命'是在说番茄。”

 

  “这就是学生时代大家做国文阅读题时总说的,'过度解读'吧?”

 

  “啊,是这样吗……”樱把笔塞进嘴巴咬了咬,“好吧,好吧。”

 

  “不过我小的时候,在我7岁生日那年,送了哥哥一件礼物。”

  说着他往窗户旁边看了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一个同样穿着风衣的男人坐在了红衣女人的对面,男人衣服半敞着,只解开了扣子但并没有把衣服脱掉,他一只手盖在一个盒子上面,盒子包装精美,绿色的绸带松垮地从桌子边缘垂下来。

 

  他接着说:“我把我换牙掉下来的牙齿送给他了。”

 

  “那就对了嘛!看来肯定不是我过度解读,鼬先生并没有忘记你呀。而且还把你写进了书里,除了你之外还没人能看懂,要不是你们是兄弟我真的都要感叹旷世奇缘了。”

 

  “你不会在脑补什么奇怪的画面吧。”

 

  “什么?哦不不,我对那个没兴趣,更对yy兄弟情没兴趣。我没有歧视同性的意思啊,就是我个人还是个很彻底的异性恋啦。冒昧地问一句,佐助君是不是……”

 

  “……”正在喝汤的宇智波佐助听到她的问句一个颤抖没拿稳勺子,红色的汤汁溅在白色的桌布上洇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圆:“我不是。”

 

  “哎呀我就是怕冒犯你。”

 

  夜幕完全铺盖而至,餐厅的人也多起来,服务员送来咖啡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附近了。佐助慢条斯理地享用着自己的晚餐,这家餐厅食物的味道中规中矩,胜在价格便宜,对于一家准备扩张的连锁店来说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他一边咽下勺子里的番茄汤一边考虑再次光临的可能性。春野樱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相继而来的情侣们似乎为她提供了不少好的素材,佐助偶尔会往她那边瞟上一眼,但是也看不清写了什么,只能再重新专注于眼前的意面上面。

 

  他又开始想刚刚的事。春野樱眼睛的颜色很适合做香水瓶,清透又婉转,她身上的杏桃花味道很适合她,但还少了一点什么,餐厅的味道太重他没办法根据印象来从自己的知识领域里挑选出一味适合她的。该是悬崖上绝处逢生的百合根,鸢尾浸泡过的高脚杯上挂壁的红葡萄酒,清晨雨后深埋进毛衣下摆的薄雾,可惜这里过分浓郁的咖啡味和劣质香水的混合气味扰乱了他的判断,他放下手里的叉子,低头轻抿了一下刚刚端上来的咖啡。

 

  “今天情侣好多哦。”

 

  “因为是十三号吧。”

 

  “十三号?不是十四号才是情人节么?”春野樱用笔戳了两下笔记本,“而且今天明天都还是工作日。”

 

  “想要一起度过十二点吧。”

 

  “哎——你猜猜,那边那对准备去结账的情侣,谁会付钱?”

 

  “男的吧。”

 

  “为什么?”

 

  “一般不都是男生掏钱么?”

 

  “那我猜是女生付钱。”

 

  然后两个人都往收银台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对情侣说了些什么,然后女方掏出了自己的钱包并抽出了一张银行卡。

 

  “我赢了。”

 

  “好吧。”

 

  春野樱眼睛转了一圈儿,偷偷嗤笑了一声:“好吧好吧,其实我注意他们有几天了,每次都是女孩子付钱的,我有记下来。”

 

  “这算作弊吧?”

 

  “哪有!只不过算抢占了先机而已,比你早来的先机。”

 

  佐助捏起勺子在汤碗里搅合了两下又把勺子放下,春野樱看他兴致缺缺的样子,于是用手指尖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嘛,那我们再来一次,我发誓这次绝对不会挑眼熟的人了。就...就那对怎么样,你来之前我就注意到他们了,男生今天打算表白,你看他腿边那个袋子就是礼物,我们来猜女生会不会同意?”

 

  “用别人的幸福来猜谜不太好吧。”

 

  “那你干嘛眼睛一直往那边看?我赌女生会同意。我要是输了就请你这顿饭,你输了就请我。”

 

  佐助看了一眼那边低着头的男女,桌子上只有两个盘子,没有酒,一杯点给女生的茶。不多一会儿女孩子就站起身鞠了个躬走了,茶没喝,饭没吃,礼物没带走,只剩下男生留在原地长呼一口气。

 

 

  “看来是我赢了。”

 

  “唔,好吧。一会我去结账就是了。”

 

  “我猜说不定刚刚女生付账的那对情侣也是女方打赌打输了呢。”

 

  但他似乎又注意到自己的举例可能会有别的含义,立马又撇撇嘴喝了一口咖啡。喝完这一口杯子就见底了,餐厅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春野樱依然时不时抬起头看来看去,然后在本子上写点什么。

 

  “啊,外面开始排位置了呢。”

 

  “嗯。”

 

  “你说他们看到我们在里面悠哉悠哉地坐着又没在吃东西,会不会很生气。”

 

  “我觉得我们该走了。”

 

  “说来也真奇怪,等在外面的人会拼命盯着餐厅里面,抱怨吃完的人还不赶紧结账走人,而坐在里面的人又会抱怨外面的人目光灼灼。有意思的是,这样的转变很大可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的确如此。你的随笔写完了吗?”

 

  “还有挺多东西可写。老实说不太想走,以往几天这时候都没什么人的,没想到今天突然这么多人。”

 

  “那换个地方?”

 

  “是该换个地方,今天你和我聊的东西也适合写进去。”

 

  “你写这么多要出版吗?”

 

  “出版?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好啦,”樱一边拿起自己的背包和风衣一边说,“不过没有名气的大学生写的妄想,没什么人会买账吧。”

 

  “也不一定,我觉得你和哥哥写的都差不多。或许……”还没等他说完,收银员率先接过两个人的账单,

 

  “您好,两份账单一起算吗?建议您一起算哦,餐厅情人节活动,情侣就餐可以打八折哦。”

 

  樱点了点头,“嗯一起算。”

 

  “好的,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吧。”说罢春野樱递过去自己的银行卡,一边输入密码一边继续刚刚的话题:“佐助君刚刚说或许什么?”  

 

  “我是说,或许我可以把你的文章寄给我哥哥。”

 

  “可是你们的关系不是不太好么?”

 

  “话是这样,不过……”

 

  春野樱心领神会,虽然和佐助认识的时间不长,不过大概可以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的类型,她立刻接过他的话:“如果我出名了的话,我一定不会忘记你,并且在封面上印一个大号蓝杯咖啡,右下角写一排小字儿:感谢我在便利店把你绊倒。”

 

  “但我觉得你更应该找Akimi要一笔广告费,或者是你给他一笔。”

 

  “哈哈哈说的也是。”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餐厅,此时月亮高悬,但光芒黯淡,正是城市逐渐褪去浮尘重新苏醒的时候,人们从更迭的时间里走出来,走进流光的涌动中去,除了十几年间都没有重新铺建过的水泥道路,这座被建立在整块土地正中间的城市几乎每一天都在变化着,她在纷繁错杂的人群里等着一个人站在路灯下面熄灭他的烟,伸出手拦住一辆逆行的单车握紧她书包的背带,听她写的没有韵脚的诗,提醒她晾在阳台的衣服该收进屋子里,把酸掉的咖啡倒进泡面桶,在千变万化里停滞不前暂停时间,用万花筒向外看,看这个世界阴晴圆缺。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没吃完的意大利面?”

 

  “当然不是。”春野樱走在宇智波佐助的右手边,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缓慢:“我很久以前就在想,就在我走在某一条路上,路上很少的人,我想要有一个人能够听我说话,能够对我绝对诚实客观的这样一个人,告诉我他的想法,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比如,当然是比如,我和你说,我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我们在没人的夜晚约会,我告诉你这样一件事,我希望你坦诚布公地听我讲述我在这份爱情里心惊胆战的痛苦,而不是告诉我,你可真是个婊子,你怎么能这样做——我当然知道这是不道德的,我会不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做某件事的后果或者是,它的负面性。”

 

  “是的,有一次我一个朋友,因为一件小事非常难过,就是有点矫情的那种难过,她来找我,向我倾诉,但我实在是觉得这件事太不值得一提了。尽管如此,我依然还要安慰她,可是我能说什么呢,因为我完全无法在这件事上和她共情。但是我又不能说那些惯用的话,就那些甚至你打开谷歌都能给你展示上百条的话:不要担心,大家都是爱你的,你千万不要被别人影响自己……这些话听起来实在是太没诚意了,换做是谁都不会觉得我有在认真地听对方讲话。”

 

  “所以你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毛病,或许是我的脑子真的太不会转弯了,我想告诉她我不会说那些看起来很假的话,我就简单地给她分析了一下她吐槽的对象可能会有什么想法。结果是她更难过了,甚至为自己来找我寻安慰这个举动感到更加难过,她说‘此刻我需要的正是虚假的安慰吧,连你也不理解我。’”

 

  “但是你觉得,那些安慰的话,大家都知道是彻头彻尾的敷衍,如果被对方发现你这样没有诚意的安慰,可能会更伤心。”

 

  “我没想到结果是这样。我是说,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真的会不知道所谓的道德标准、虚与委蛇、是非对错吗?肯定是知道的,第三者再怎样美化自己的行径是出于真爱,他们自己也是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身份的。在这样的前提下我还能和一个人倾诉,我希望的是这个人能够知道我想要的不是得到认同或是批评,就只是他能够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想。人一定要绝对赞同或者绝对反对另外一个人才能沟通么?”

 

“确实不需要。”佐助放缓脚步在拐弯的地方停下来稍微等了一下她,“但是给一件事情下结论或许是最直接方便的沟通方式。比如我现在认同你的说法,这样我们就有了更加亲密的联系,当然不是什么实质性的亲密,只是因为我们互相认同对方,因此也会更加倾向对方。”

 

  “哪怕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有妇之夫?”

 

  佐助沉默了一下,阴影里春野樱的样子和前几天的颜色开始重合,此刻他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日落大道离自己家所在的邂逅大道之间隔了两条街,这段路他每天下班都会走,开车的话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如果是走路的话就要另当别论,加上他放慢速度来配合身边的女孩子,无论如何这段路程肯定是要花费一些时间的,但眼下只要拐过这个弯,再走个下坡就要到家了,明明他们从出餐厅门以后也没有聊几句话,出乎意料地他第一次有了时间飞逝的感慨。

 

  “哈哈哈哈当然是骗你的啦!”

 

  “就算你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实际上没什么人能接受吧?就算是朋友,多少也会觉得这个女孩子脑子有点毛病,破坏别人感情的人是不值得原谅的。”

 

  “确实,不过我发现似乎很少人会去责怪男方。”佐助依旧站在原地,难得地主动去阐述自己的观点,春野樱也顺势跟着他的节奏停下来听,“女方是有错,但是多数人很容易忽略男方的错,毕竟男方除去道德败坏还必须要背上一个背叛的罪名。”

 

  “哎——”樱故意把惊叹的声音拖得很长,“好难得啊,难得会有男生有这样的想法。”

 

  “也很少有女生会说这样的话。”

 

  “啊啊,我也的确很少和别人说这些,和熟人说吧,其实总感觉怪怪的,平时只会分享好吃的好玩的,或者是什么分手啦、遇到讨厌的人啦,但是真的说这种话,难免会被问‘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我怎么知道,我就是有。”

 

  “你家是在这个方向吧?”佐助往右手边指了指,“你说的这个我大概可以理解吧,我也没有和别人讨论过这种话题。”

 

  “说到这个其实我也有个疑问来着,哦对啦,我不打算现在回家,想找个地方先把脑子里的东西记下来。我记得佐助君到这里应该就和我岔开了吧?”

 

  “是的。”

 

  春野樱没有继续说话,宇智波佐助也没有,两个人站在不明不暗的灯光下,偶尔路过的电动车的车灯会在他们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然后他们又将回归到黑夜中去,便利店冷柜里浮层上的冰霜、关东煮锅里上升的热气、从酒馆里走出来的醉汉、还有很多混杂在一起的声响,人声,车声,店铺招牌下的铃铛,都停下来,都和他们一起停下来,停在这个无人问津的拐角,变成凝刻住这一秒的见证,他们在这一秒里试探地对视,又迅速地躲闪。

 

  “呃,其实,我上个星期刚搬来这边,对周围还不太熟。”

 

  “是这样的么?这里真的挺不错的,房租便宜,生活设施也齐全,就是人少。”

 

  “住了很久了?”

 

  “我从上大学开始就住在这边了。”樱抿了抿嘴唇,手在半空漫无目的地划拉着,“不如……不如我带你走走认识一下?”

 

  “呃,”佐助垫了一下脚,头点了好几下,用一些小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呃,也好。”

 

  “呃,”春野樱又抿了抿嘴,努力不让自己嘴角的笑意泄露得太明显,“好啊,那我们……走这边?”

 

  “听你的。”

 

  尴尬的气氛有了缓解的理由,两个人往前面的方向走,樱心不在焉地给他指着旁边的楼,佐助也极其敷衍地往脑子里记,安静空旷的环境终于让他有机会拎清楚记忆里面的专业知识,他用鼻腔吸满杏桃花的味道,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熟悉的词汇:鸢尾根,佛手柑,愈创木,橡苔,青芒果,粉胡椒。

 

  他甚至还能联想到一些画面,穿着湖蓝色短裙和白色翻领衬衫的少女坐在阳台的粉色地砖上,她用嘴叼着笔盖,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她没有在写字,而是用餐巾纸擦拭一只玲珑的茶杯,杯口还有残留的淡棕色的水渍。她慵懒,有些困倦,头发随意地扎在后面,尾巴上吊着一个黑色的发圈,她的本子上有塑造成形的男人和女人,他们自私、欺瞒、真话掺在假话里面,是和它们的创造者一样实实在在的人物,从不遮掩,也绝不会回头,被划开的伤口会痛,刀上有血,他们或许会死,但周遭的一切都会成为他们拼命活过的证据。

 

  少女会像隆冬的玫瑰一般妖艳,也会像仙人掌的尖刺一般诚实,她是被剥开表层依然细腻的芦荟,是一圈又一圈盘绕起来沉重又神秘的橡木,她值得这些诚恳的香味,或许她自己本身就适合用来为美好的气味命名。

 

  “对了,我刚刚说一直有个疑问想问来着。”

 

  “嗯?”

 

  “我一直在想,男性和女性真的能聊到一起吗?就比如说,大部分男性都不喜欢偶像剧、化妆品,而有部分女性也完全分不清汽车的牌子、还有奥特曼的名字,那男性和女性究竟是怎么聊到一起的呢?还有情侣啊,到底会聊些什么呢?”

 

  “共同的兴趣爱好,或者是一些很常见的东西。不过,难道你这个问题本身不算是一种性别歧视么?”

 

  “啊啊,我曾经在博客上也写过这些,就被网友这么问了——严格来说这应该的确算是一种性别歧视,给男性和女性套上了所谓的标签,不过,不过,我觉得这些情况是真实存在的啊?男性和女性不同的思考方式,会造成这样的分化,我当然反对性别歧视,但是我刚刚所说的‘大部分’的确是真的这样的哎。”

 

  “实不相瞒,我现在身上就喷了香水——所谓很多男性都会排斥的东西。”

 

  “那佐助君介不介意告诉我你的职业呢?”

 

  “调香师。”

 

  “啊就是嘛,和你的职业有关系啊。”

 

  “如果是别的职业我也不会抗拒的。我认为让自己散发令人愉悦的气味也是一种尊重。”

 

  “这太难了,让大部分人都和你一样的想法的话,这太难了。难道佐助君可以顺畅地和身边任何一个男性都能交流关于香水和妆前乳防晒霜的话题吗?”

 

  “呃,好吧,你说得对。”

 

  “所以很好奇,异性之间都会聊些什么话题呢?”

 

  “虽然我认同你刚刚的反驳,但是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聊天么?从下午到现在,我们都聊了什么?”

 

  “说的也是——。啊,哎,哇!”春野樱一连蹦了好几个感叹词,“真的哎,我们聊了什么?”

 

  佐助耸了耸肩,“你看。刻意制造的话题总会很快陷入尴尬,这也是我很少能和别人聊很多的原因。”

 

  “但是我们聊得还挺愉快的。呃,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面前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于是他们就势顺着坡道往下拐,他们所在的街区挨着一座矮山,因此不算是特别繁华的地方,坡道也多,不过好在景色非常不错,没有高楼林立的阻挡,很容易就能看到星星。

 

  “不如这样吧,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我们互相问三个问题,随便什么都行,怎么样?”

 

  “可以。你先来么?”

 

  “好啊,嗯,让我想想。佐助君有女朋友吗?”

 

  “只能说真话?”

 

  “当然——喂,虽说你说了假话我也无从考证,但是,还是说真话吧?”

 

  “没有。”

 

  “以前也没谈过?”

 

  “谈过一个。”

 

  “分手了?你提的?”

 

  “……对方。”

 

  “我的天啊,不是吧,佐助君这么帅都敢有人甩。为什么啊?”

 

  “已经三个问题了。”

 

  “啊啊?什么?”樱拧紧了眉毛,把嘴巴鼓成一个球,“这也算的吗……”

 

  “当然。是你自己说的三个问题。该我了。”

 

  “好吧。呜,好吧……你问吧。”

 

  “有男朋友?”

 

  “唔,没有。”春野樱掰了掰手指头,伸出食指来提醒他这是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分手了?”

 

  “喂!这算犯规吧?!而且你怎么就知道我分手了啊!”

 

  “快回答。”

 

  “嗯,大概和我上面说的差不多吧,我们根本不知道每天都在做些什么,我喜欢的他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我不喜欢,每天也没有什么话可说,而且他觉得我太没有女人味儿了。这算什么理由啊,你知道吗,一开始,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说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他,他是我的男朋友,千万不要觉得麻烦他不好意思,女朋友就是要给男朋友添麻烦的。后来呢,他又觉得我问题太多了,就不能自己解决吗?ok,再后来,他又说我什么都自己干,太没女人气息了,脾气也凶巴巴的,一点也不温柔。更可气的是,他居然觉得我胸部不够大……”

  说到这里,她甚至把手在胸前比划了比划:“有那么离谱吗……?”

 

  佐助假咳了两声,“挺好的,挺正常的。”

 

  “就是嘛!我一个正经大学的三好学生,我四年论文没有一次是复制粘贴的,早睡早起,思想开放,怎么就要用胸部来界定我是不是个好女孩呢。”

 

  “那我觉得你单身也挺好的。听你的描述,你应该也很容易找到一个好工作,养活自己,你还有自己的爱好,完全不需要一个男人来打扰你的节奏。”

 

  “不,不!难道你认为独立的女性就真的不需要恋爱吗?我觉得这个也很奇怪啊,网络上很多人都觉得,一个女性有经济实力的话根本不需要一个男人——或者女人——来陪伴自己,你可以去结交朋友,未来生孩子甚至可以人工授精,仿佛女性力量觉醒了就意味着完全摒弃恋爱和婚姻,这太怪了。”樱摇了摇头,音量提高了一些,像是憋了很久的委屈无处发泄:“天哪,我也想有甜甜的恋爱啊。我也想有个人能理解我在说什么,能和我步调一致地生活。我们可以分享很多事情,但是无需让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但是我觉得,你们的分手,或许还有些别的原因。比如你刚刚说的,他喜欢的你都不感兴趣,但是你也并没有去了解他所喜欢的事物吧。”

 

  “……嗯,是的。这也是我为什么问你刚刚的问题:异性之间都在聊什么。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不会去勉强自己去接触对方所热爱的事情,比如moba游戏,我就是不行啊,这有什么办法。当然我也不会要求对方强行了解我喜欢的东西。”

 

  “如果不试着去适应对方的话也不行,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完全保持独立个体的。”

 

  “well,你看起来好像是经验之谈哦。”樱扯了扯身上的外套,夜幕更浓,气温也更低了,“不过我还是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互相吸引的灵魂的,soulmate,我还挺信的。”

 

  说到这里两个人似乎是巧合一般地看向了对方,路灯黯淡,两个人的轮廓并不分明,但是眼睛里面都有一窝晶莹的水光在闪闪发亮。佐助沉默了几秒钟才把头转回去,“我听过一个说法,如果你觉得你和一个人很聊得来,可能只是说明对方的情商很高,可以向下兼容你。”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我觉得,啊怎么说呢,就感觉嘛,感觉这种东西没办法兼容的吧。某个人的气质、言论,甚至他可以一言不发,就能够散发出令我怦然心动的信号。”

 

  “或许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视野可见的地方暴露出来一块略微凸起的草地,尽管春天并未如约而至,但是新草已经破土而出,风带来种子,根汲取水,更多的生命埋在土壤里孕育。这片地方没有建筑,也不像一个公园,只有破败的围栏勉强拦住路人不让他们掉下去,空无一物的地面与天空连在一起,星星降落下来,落在还没有茂盛的树上,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落在他们彼此眼中的、对方的眼睛里。

 

  “最后一个问题。”

 

  “你还真数着啊。”

 

  “那当然,我可很记仇的,哼哼。”

 

  “好,最后一个问题。你愿意把你的名字借给我么?”

 

  “啊?借我的名字?干什么,写在户口本上吗?哈哈哈哈哈?”

 

  “或许可以,不过目前不是这个。”

 

  “那我可记在本子上了。你要我的名字做什么?”

 

  “用你的名字给我的新作品命名。”

 

  “香水吗?春野樱的话……花香基调的?”

 

  “其实不是。刚刚我想了很久,前香鸢尾根、佛手柑,基调愈创木和杜松子酒,尾调是蔷薇木和安息香。从清冽,到微醺,再到安眠。”

 

  “哇,这是我吗?”

 

  “杏桃花也挺适合你。”

 

  “你居然能闻出来!好厉害。”

 

  佐助轻扯了下唇角,“杏桃花和蜂蜜。还有炸鸡的味道。”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总是揭发前女友半夜偷吃才被甩的。”

 

  男人突然转过身去,把目光放在远处的星星上,不再说话。

 

  “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该说这种话。”

 

  佐助挑了挑眉:“我没有生气。”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画面其实也挺可爱的……相爱的情侣互相调侃和争吵,然后和好如初——当然后面说你被甩的都是开玩笑,我巴不得有个帅气男友半夜来厨房抓我偷吃。我爸妈就是那种每天都要吵架,但是你能感受到他们吵架的时候虽然头顶上的气势快要把房顶掀开了,却没有人会因此真的把这些事记到第二天。他们总在吵架,总在和好,他们告诉我这是夫妻,这是生活,要我结了婚就能彻底明白,亲人间的爱就像生了锈的螺丝刀,总要磨一磨才得心应手。”

 

  “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

 

  “哦……抱歉,我……该死的,我好像一直在说错话。”

 

“没什么好道歉的,所有听我这么说的人都要抱歉,其实你们也只不过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说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话罢了。”

 

  “不,我抱歉是很懊悔,我感觉刚刚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个朋友,他……呃,是个孤儿,但是他每天都挺开心的,时间长了我们也就都忘了这回事,于是有一次我在无意中伤害了他……后来我才发现,直接伤害到别人的并不是我太过直接的提问,而是我有恃无恐的、那种太过于自然的,身为'拥有者'的目中无人,我所厌烦的事情对于他人来说可能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但你现在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可是明白的有点晚呀。而且……我也就和你说说,真正的道歉还没和那个人说过,就再没什么机会说了。”

 

  “能明白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现在我没有觉得被你中伤到,反而觉得这份坦诚有点难得。”

 

  “真的么?”

 

  “嗯。”

  

 

  他们再次陷入一段沉默之中,只是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有尴尬的意味,两个人似乎都把自己置身于一段美好平和的回忆里面,他们互不打扰又保持默契,只有杏桃花的味道在膨胀、扩散,还有一些别的味道,似乎是草地,也似乎是星空。

 

  “你知道吗,我曾经听过一段非常美好的说法。是一个科学家说的,每个人,你所热爱的一切,你所憎恨的一切,从宇宙起源到最后一个黑洞消失的这个过程中,生命,正如我们所知,只有百分之千亿分之千亿分之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所以对我来说,宇宙中最惊人的奇迹不是恒星,不是行星,也不是星系,甚至根本就不是一个物质,而是时间里的一瞬间,”

 

  春野樱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像是依然沉浸在回想里,也像是整个人都淹没在了对方的视线里,“那个瞬间,就是现在。”

 

 

*

 

 

 

  宇智波佐助时常在以后的日子里回想起那个在月轮高挂的深夜里发生的吻,它神秘、诱惑,却又自然发生,像是命中注定,他们一路的行走与交谈都是为了那个时刻,他们屏住呼吸,唇齿相交,鸢尾根、佛手柑,愈创木、杜松子酒,蔷薇木和安息香。

  直到有一天他在宇智波鼬的书的尾页看到一段扫描版的手稿,字体清秀,像是出自女性的手笔,鼬在书中标注这段话来自他一个很忠实的读者,他在某个清晨收到信件,信里面写了一个很长、很无聊、甚至无法定义起始和结束的故事,更为严格地说,连一个故事都算不上——但是他希望让所有人都看到这段话。

 

 

 

 

  “我们就站在这片星空下面,我在几秒钟之前为他讲了一段关于星星和时间的话,我想,我们普通得像是两颗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尘埃或许来自千百年前一场惊世骇俗的爆炸,也或许来自一具枯朽尸体的腐烂,我们在漫长或者短暂的穿梭里坠落于此,因为这个星球的旋转、白昼和黑夜交替而形成的磁场里面互相吸引形成我们所拥有的现在,也许在另一个宇宙里,在别的星球,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相隔甚远,但在此时此刻我们很近,我们既是虚无,也是无限,我们既是初见,也是重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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